卡繆與他的《反抗者》

圖片說明:這張卡繆很著名的照片,是攝影大師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的作品。歷久不衰的文青icon。

照片來源:http://www.magnumphotos.com/C.aspx?VP3=SearchResult&VBID=2K1HZOQNWPSUCD

 

 

說來也巧合。正當大塊文化準備要出這本書,就遇上了三一八學運。

《反抗者》這本書正式出版於學運尾聲。

文青與憤青們疲憊而亢奮的回家洗完澡,換上爽逸衣服到誠品一逛,

四處可見的《反抗者》封面,與長年不墜的卡繆影像,讓人忍不住拿起書,席地而坐讀了起來。

 

 

 

據我所知,這本《反抗者》也對香港佔中運動帶來了啟蒙、激勵與反思的影響力。

一個出版品可以這麼適逢其會,彷彿當季水果那樣得時,果實又大又香又甜,也是個有趣的文化現象。

「裝文青」的一大特色,是書不一定要讀過,但一定要知道,要看過封面,要能說作者八卦。

所以「裝文青」這個小專欄,談得是文化現象、文化觀察,不是內涵跟道理。

重在報導與描述,而不是在評論。

 

《反抗者》出版後躬逢其盛,當然帶動了不錯的銷售。

推敲這本書的魅力,除了作者卡繆本身鼎鼎大名、向來是歷屆文青不倒的偶像外,

中文版直接從法文原文、全文翻譯,更能忠實傳達卡繆的思想原脈。

 

卡繆1913年生於北非的阿爾及利亞。阿爾及利亞當時是法國的殖民地,一直到1962年才正式獨立。

 

圖片說明:卡繆出生的阿爾及利亞與法國的地理相對位置。卡繆的出生地Dréan,位於現El Taref省,就在阿爾及利亞最右上角(靠近突尼斯)的那個尖角地區。卡繆的大學教育則是在阿爾及爾。卡繆到巴黎、並揚名於法國時還不到三十歲。看這地圖多少能讓人想像,卡繆的認同處境多麼的尷尬。

2009年,卡繆逝世50年,前法國總統沙克吉曾想把卡繆的墳遷至代表法國著名文人安葬地的先賢祠,卡繆的兒子以父親的思想為本,予以婉拒。這足以說明,法國人很知道卡繆是法國文化重要象徵,尤其是在吸引新世代年輕人的功能上。卡繆的兒子拒絕了這麼大樁的事情後,去(2013)年卡繆一百年誕辰,受傷的法國人都有點不知道怎麼幫卡繆慶祝了。

 

卡繆生長於一個貧苦的農工家庭,所以寫作對他來說不是娛樂,是一種辛苦的志向。

他靠著半工半讀完成學業,並且在23歲時取得阿爾及亞大學哲學的學位。

卡繆的打工與日後工作,都與報章雜誌的記者、編輯有關,因為新聞歷練不僅能夠有薪水,也有助於寫作。

另一個寫作的來源,是政治活動。卡繆在1935年加入過共產黨,這一「體驗」也使他日後更深刻了解共產黨與政治。

卡繆從大學時期就開始創作、發表,所以成名也很早,不到三十歲,就已經在首都巴黎享有名聲。

1942年發表第一本小說《異鄉人》時,就已經獲得很大的成功,當時他才29歲;

五年後,1947年,發表第二本小說《鼠疫》(或譯《瘟疫》)時,不僅大獲好評,而且在國際上贏得巨大的商業成功;

1956年的第三本小說《墮落》也是如此。

1957年卡繆就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那年他才44歲。

(與卡繆齊名的、他的好朋友後來反目的敵人沙特Jean-Paul Sartre,大他八歲,又晚了他七年拿到諾貝爾文學獎。

一直有八卦傳記兼心理分析指出,沙特與卡繆的翻臉,一個內在原因是沙特對卡繆的帥氣外表、驚人魅力、成就名聲帶有嫉妒心)

然後1960年卡繆就車禍身亡了,才47歲。

創作早、成名早、桂冠加冕早、走得也早。卡繆這一生,不知該說可惜,還是無憾。但鐵定是傳奇。

 

 

卡繆的世界性名聲,不僅在獲得諾貝爾獎後達到高峰,之後至今超過半世紀,似乎從未曾消退過。

台灣在禁忌年代的1960年代、1970年代(就是我們的五年級、六年級時期),

在志文出版社的新潮文庫推廣傳送下,卡繆的大名在當時的慘綠少年或慘白青年心目中,早已喧囂震天,朗朗上口。

志文除了出版《異鄉人》、《鼠疫》、《薛西弗斯的神話》外,還出了卡繆的雜文集跟短篇小說集。

1960-80年代的那二、三十年,卡繆幾乎是以哲學家身分閃耀在老文青心中,

即使是小說,也被冠上存在主義小說之譜(卡繆反對自己被稱為存在主義者)。

進入1990年代之後的二十年,卡繆換成另一種潮身分現身,那是重新抬舉他《異鄉人》、《瘟疫》文學形式的高度價值,

伴隨著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為首的新評論,以及米蘭昆德拉、卡爾維諾等的小說浪潮而受擁戴。

或許受到1990年代台灣政治事件過激的鐘擺,那一派的中年文青其實不愛政治式寫作(但又不能不關心政治),

所以卡繆代表一種把政治意識放在內心,卻能以出奇、新穎、冷峻、風格顯著的敘事形式引人入勝,大師典型。

到了2014年,卡繆在台灣,竟又以《反抗者》再度擄獲第三代文青的崇敬與膜拜。

卡繆的照片,帥氣依舊,高掛書頁、書牆上,逾半世紀歷久不衰。

 

 

這本《反抗者》是卡繆很重要的一本著作,絕對不是出版商隨意拼湊、新歌+精選的改頭換面殭屍復活大雜燴。

《反抗者》是卡繆人生第二個創作主題的核心論文。

看過《卡繆札記》我才驚覺,他真是一個非常縝密、專注、旺盛的創作家。

當他抓住一個重要的問題意識,一個大的主題,立刻著手「三部曲」寫作:分別以小說、劇本、論文,三種形式來創作。

這也表示卡繆的文學造詣,幾乎到了一種神人境界,可以隨心所欲的對小說、劇本、論文進行駕馭與轉換。

第一階段以「荒謬」為題,創作了小說《異鄉人》(1942)、劇作《卡里古拉》(1944)、論文《薛西弗斯的神話》(1942);

第二階段以「反抗」為題,創作了小說《鼠疫》(1947)、劇作《正義之士》(1949)、論文《反抗者》(1951);

第三階段則以「審判」為題,但僅完成了小說《墮落》(1956),不久卡繆後得諾貝爾獎、英年早逝。

 

第一、二階段的創作分界點,大致與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前後相符。

「反抗」主題適切的反思了卡繆看到戰後強權未止息的野心,

人民在戰時被動員與敵對國互相殺戮,在戰後還要被種種合理化的暴力來彼此相殘。

但激情未了,亢奮猶在,政治讓人像嗑了藥般躁鬱不停。卡繆的呼聲冷靜而理性,前瞻而洞見。

 

 

在《反抗者》出版之前,卡繆不僅被視為戰爭時期反抗納粹的英雄,戰後也是知識份子界中最有影響力的聲音。

對卡繆的崇拜者而言,他自始都是一個象徵反抗的英雄,從他擔任傳奇地下刊物「戰鬥報」的編輯開始即是如此。

但在對抗虛無主義的哲學演繹過程中,卡繆逐漸的走向對形上學的反叛,而成為一個參與戰後政治議題辯論的政治思想家。

這一角色的轉變,尤其是他在對阿爾及利亞與共產主義問題的立場上,他不迎合媚俗的立場,為他帶來了許多的敵人。

他不認同暴力與譴責恐怖主義的態度,被認為是不夠激進的妥協派表現。

他認為恐怖主義總是被盲目的濫用。他攻擊共產主義是一種意識形態,以及在蘇聯實行的血腥後果。

沙特對蘇聯過度天真的期待,以及對共產主義的盲目推崇,雖然後來歷史判別了卡繆的遠見,不過在當時,

卡繆在法國的聲望低迷,一度不見容於亢進的巴黎咖啡館文人圈。

但這也意外的讓卡繆在美國及各地獲得讚聲,贏得更多的國際認同。

 

卡繆對「反抗」這個主題的創作,是在這樣的政治論辯環境下,所進行的反思與寫作。

1947年出版的《鼠疫》,是對於反抗這個主題所做的寓言。卡繆曾在他的札記中寫下關於《瘟疫》的創作主旨:

「解放者瘟疫。快樂城市。大家照著各式各樣的體制過日子。瘟疫來了,削弱了所有的體制」。

這本書大受歡迎,引起了多方的討論。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聲譽太過,或許早就在此時埋下了文人相輕的眼紅。

更重要的是,卡繆並不選擇明哲保身,也不選擇虛充一個意見領袖,他繼續選擇說真話。

1951年出版的《反抗者》,就是在這樣的一個思想背景下而出版的。

卡繆為了堅持獨立思考與冷靜反思,這本書幾乎讓他承受了人際上的巨大撕裂,造成了卡繆與沙特為首的巴黎左翼知識份子決裂。

卡繆的朋友曾勸他,這本書會讓他失去朋友、製造敵人,他淡定的說,我那些朋友本來就不太可靠。

 

 

過去以來,有些人認為《反抗者》是卡繆最好的作品。有些人則認為這是本政治作品,內容散漫、單調、打高空。

受到某些戰後學院派評論界立場的影響(以美國為首),《反抗者》受到刻意的漠視。

從反共立場來說,卡繆顯得並不堅定;從殖民獨立觀點來說,卡繆顯然不是同路人;

從左派鬥爭角度來說,卡繆與沙特的決裂使他失去英雄神殿;從哲學寶塔來看,卡繆欠缺體系與抽象的思想而被排在門外。

卡繆的立場難以定位,但他的思路與文風,還有對讀者的強大影響力,卻讓人不敢不正視。

(文青通常不會看太多評論,直接閱讀文本的體驗才是真的。卡繆的好看,是建立在這種直接體驗上)

如此情況下,最好的方法是幫卡繆「去政治化」:說卡繆是一個風格獨特的小說家,一個單純的文學創作家。

他們說《反抗者》的思想,無法體系化成哲學理論,無法被意識形態者借用,總之,無法教條化,所以《反抗者》不重要。

 

時序進到今日,資本主義的貪蝕、民族國家的苟殘、政府官僚的憨臃、公民力量的崛起,

《反抗者》突然翻身,卡繆的偏左派但不從黨吏的立場,世界而不偏狹的胸襟,以及對身為一個人

對自身處境的清楚意識與主體行動,反抗結構霸權的威脅與侵擾的勇氣。

不管如何,這個世界在卡繆死後繼續運行了50多年後,我們才逐漸看清跟懂得,

卡繆竟如此的洞悉人性、權力,以及深明人要如何伸展自己主體性的勇氣。

《反抗者》帶給老中少三代文青們的,不只是一本讀來點頭稱是、起身行動的書而已,

更是一本讓不同年齡、不同國籍、不同階級與性別都隨時而深刻反思,如何理解與詮釋自身處境之意義的書。

 

1383646160-2733649990.gif  如果讀完這篇文章,讓你馬上有種想裝文青的衝動,想手滑買本卡繆的書來看看,

小說類的建議,是先讀《異鄉人》,用一個下午讀這本小說,晚上就會有文青的fu,效果十分顯著。

喜歡的話,再繼續讀《鼠疫》》(或譯《瘟疫》),文青改造就八九不離十了。

論說文類的建議,首推《反抗者》,畢竟這算是本新書,出門帶著它、放在包包裡,都很潮。

《薛西弗斯的神話》需要有一點背景知識,光是先從自殺這個問題談起,就不是很容易跨越。

算是高級文青等級的讀物,不過薛西弗斯的隱喻一定要懂。書可以沒讀,wiki一定要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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